新华社北京５月３１日体育专电题：学校体育改革，从“野蛮校长”的委屈说起
新华社记者马邦杰
赵彩霞不明不白地变成了“野蛮校长”。作为北京一所农村小学的校长，她有一肚子的委屈。
五月中旬的某个下午，北京昌平崔村中心小学的校长办公室内，赵彩霞正和六年级的老师开研讨会，忽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号码是昌平教委打过来的。话筒那边里面传来严肃的声音：“赵校长，你们最近搞没搞什么违规的活动或者发表不当的言论啊？”
凭着当年在教委的工作经验，赵彩霞知道自己一定惹上麻烦了。她急忙问怎么了。“有家长举报你们学校搞野蛮教育！”虽然当时室外的温度已经高达摄氏３２度，对方的回答让她不寒而栗。
“野蛮教育！这个家长真会给我扣高帽，我只听说过幸福教育、和谐教育、人文教育等等，看来我赵彩霞也要独树一帜新创建‘野蛮’教育，一夜之间我变成了鼎鼎大名的野蛮校长了。”她回忆说。
（小标题）一句口号带来的麻烦
事发前一周，在一次学校大课间体育活动时，向来敢说敢做、亲力亲为的赵彩霞指挥学生们进行叠罗汉的训练。这是一个需要大家彼此配合的高难度动作。她的学生已经掌握了动作要领，熟练地完成了。
为了鼓舞气势和信心，赵彩霞带领孩子们高呼“文明精神，野蛮体魄！”这是他们在体育课和大课间体育活动时经常高喊的口号。但这次声音越过学校围墙，传到了墙外不知谁的耳朵内。随后，一封匿名信发到了昌平教委，举报赵彩霞搞“野蛮教育”。
“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是毛泽东的名言。但在崔村，有人对此存在误解。大帽子砸下来，满腹委屈赵彩霞觉得这也是因为自己和学生家长沟通不够导致的误解。于是她写了“致家长的一封信”解释毛泽东的这句有关体育的名言，同时表明自己的办学理念：“我们培养的不是温室里的幼苗，而是迎风傲雪的山间松树，展翅高飞的雄鹰，爱孩子就要为孩子的一生着想，就要从小锻炼好坚强的体魄。”
家长的反馈一直表示支持，于是，“文明精神，野蛮体魄”的喊声又在学校喊响。由于经常参加室外训练，学生们都皮肤发黑。学校老师戏言：“把孩子练成了非洲人。”他们皮肤变黑了，体质健康改善了。最近在一次校园体育活动展示时，全校７３６名学生上场１６６６人次，平均每个孩子上场２·２次。在太阳照晒下，没有一个孩子出现身体不适。
这和赵彩霞２０１４年７月刚到学校担任校长时，形成了强烈反差。那时，每到学校举行升旗仪式，旗杆前的台阶上总要坐着一排身体虚弱的学生。
“我们升旗有严格的程序，需要８至１０分钟，如果赶上重要日子或重要事件，时间还会长一些，但最多也不会超过２０分钟。但就在这不到２０分钟内，每次升旗，台阶上都会坐着几个同学，有的肚子疼，有的头疼，各种不适。”赵彩霞说。
上任校长之后，赵彩霞排除万难，忍受种种不解，寻找改善学生体质的途径。她最后找到了一位名叫毛振明的体育教授。
（小标题）全国孩子的福音
数据表明，全国有４００多所小学的学生和崔村中心小学的一样，最近体质健康有了明显的改善。这些学校分布在天南地北，但有一个共同点：都是全国学校体育联盟（教学改革）的实验学校。“文明精神，野蛮体魄”是他们力主践行的口号。
全国学校体育联盟（教学改革）的名称有些啰嗦，但正被国内越来越多的关注体育教育的人士所熟记。这个组织在主席、北京师范大学体育学院院长毛振明的带领下，做着颠覆传统体育教学理念、惠及亿万孩子及其老师和家长的事情——他们正把符合时代特点的体育教育内容引进校园，把更多的人拉到运动场上。
５８岁的毛振明是著作等身的教授，早年日本留学归来的博士，曾在国家教委（后改名为教育部）任体育处处长。丰富的知识阅历和开阔的眼界境界，让他对连续困扰了中国中小学生２６年的体质健康问题有独到的见解。
他说：“我们学校已经很多年不认真练习体育了。我们的校长家长和体育老师对学生锻炼都失去了信心。他们觉得孩子一锻炼就出事，冬天一长跑就生病。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孩子缺乏锻炼，但特别畏惧学校体育。我们学校体育教学中除了不干的，也有乱干和蛮干的，不得其法，造成的伤害更大。我们现在做的是设计出科学的锻炼方法，帮助学校引进新型的体育项目，赢得校长、家长和体育老师的信任，为我们的孩子讨回锻炼的权利。”
毛振明和他的团队出版了《体育趣味课课练１２６０例》，创造了“全员运动会”，另外还把安全教育的内容融入体育教学之中。他们有个雄心勃勃的十大工程计划，要全面解决校园体育萎靡、学生体质虚弱的问题。毛振明说，现在国家重视，校长家长也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解决这个问题的大好时机。
５月２７日至２９日，全国学校体育联盟（教学改革）在北京进行了“课课练”、“全员运动会”和“安全教育课程”新型体育课的展示。来自全国各地的７００多名教育官员、校长和体育老师现场观摩，很多人发出了“久旱逢甘霖”的感叹。对此，他们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山东济南舜文中学校长张子辉观摩安全教育示范课程之后不禁感慨：“这让我非常震撼，因为我没想到安全教育也可以跟体育联姻。我们每个校长头上都悬着一把剑，就是孩子安全教育，大家很重视安全教育，但缺乏深入习惯的训练，平时感觉这个东西只能听天由命，缺少方法。这次看到的展示成果非常好，我当场就为我们学校填写了表格申请成为实验学校。”
与张子辉同来观摩的济南市市中区教育局体卫艺科科长卢安平透露，传统的体育教育理念与实践很多都严重落伍了，毛振明团队理念先进，设计的“全员运动会”等项目参与度高，符合时代需求，适合在校园内普及推广。他说：“我们非常看好毛教授他们制作的产品，我们一直都在寻找这样的东西。我们区教育局下属的７０多所小学全部开展全员运动会，不仅学生参与一个都不能少，而且教师和家长也都参与进来了，反响非常好。”
毛振明团队设计的“课课练”、“全员运动会”和“安全教育课程”的内容强调训练跑跳等基本身体素质，要求学生在此基础上去掌握某项体育技能，与足球、篮球等专项技能教学相辅相成。毛振明始终坚持“一生一长”的理念，每个学生都要学会终生可以练习的体育特长。
教育部体卫艺司司长王登峰参加了观摩总结会，他用“震撼”、“受教”和“感动”形容自己的感受。他说，毛振明团队推出的新型体育教学内容将有助于解决两个困扰校园体育的老大难问题。
他说：“第一个问题就是教不会的问题，我们体育课从小学一直上到大学二年级，十四年的体育课都是必修课，学生学会了什么样的技能？很少，甚至有的人说我们什么都没学会。所以体育课一定要制定明确的教学目标，一定要教会学生具体的运动技能……第二个问题是没有比赛。体育竞赛在过去很多人都只是看，极少数人玩。现在我们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有，必须要参与。”
全国学校体育联盟（教学改革）开展工作不到三年，毛振明的足迹踏遍全国各地。据他团队的统计，他这段时间的行程可绕地球两圈半。有太多的学校希望能引进他们的项目和技术指导，毛振明却不急于扩张业务。他说：“我们团队人手不足，不可能照顾到太多学校。如果只要数量不要质量，那我现在就能把实验校从四百扩至两千。那样就会出现水分，质量得不到保证。我们不能急于求成，欲速则不达。”
（小标题）融化应试冻土
有人问毛振明：为什么你们的实验校都是小学？他回答说：“这是我很愧疚的地方，也是很无奈的地方，因为中学很困难，初中还好点，高中我近乎绝望。”
事实证明，距离高考越近的地方，校园体育就越“窒息”，学生的体质就越糟糕。
王登峰在观摩研讨会现场透露了一个惊人的信息：“我们青少年体质健康下滑的趋势得到了遏制，但是还非常严峻……我们小学和初中学生的体质健康，跟之前相比有了明显的提高。但再往后就没有体育什么事了，所以从高中开始一直到大学，学生体质健康连续三十年下滑！”
中学学生体质健康问题的解决，需要克服校长、班主任和家长等几道障碍，其中，家长这道障碍至为关键。毛振明认为，只要社会理念进步，学生家长提出需求，中学体育窒息的问题不难解决。
他说：“日本是应试教育的地狱，比我们还严重。他们为什么就能解决好体育问题？他们的学校都是一场一馆一池（一个体育场、一个体育馆和一个游泳池）的标准配置。有人说这是他们的硬性规定。经我向日本的老师和同学求证，根本就没有这个规定，是社会要求学校必须有这样的配置。”
崔村中心小学的实践证明，家长是可以被教育的。校长赵彩霞为解决学生体育问题请毛振明去给家长讲课，提升他们对孩子健康的重视，效果显著。
张燕（化名）是一年级学生刘鹏鹏（化名）的妈妈，上学期因为儿子在课堂上脸部被皮筋擦伤，她堵住赵彩霞办公室的门口要个说法。今年４月中旬，刘鹏鹏在做椅子操时跌倒，右胳膊骨折。班主任卢老师当时心里七上八下，事后在日记里写道“真是忐忑不安哪！生怕家长会责怪，不理解。领着孩子焦急地等来了家长，和家长简单地说了下情况，就赶快把孩子送到车里（去医院）。临走前，家长还不忘对我说：‘谢谢您，卢老师，您快去上课吧！’”
张燕态度的转变源自她对学校体育工作的理解。她说：“过去不知道校园体育的重要性，也不理解老师们的辛苦。现在知道了，就能接受孩子在锻炼中受伤的问题。如果老师没有犯错，就不能无端去责怪他们，给他们增加压力。他们工作不容易。”
“冷酷”的应试教育让某些中学的体育课变成冻土。毛振明说，他和他的团队会努力去提升家长的认识能力，希望更多社会力量加入进来，共同努力，用持久的热情融化这片冻土。（完）